“父亲曾在这打仗流血，我在这贪污受贿”

文章来源：环球人物 作者：隋坤

张新起 资料图

2月20日，被称“种树市长”的张新起被判无期徒刑。

张新起，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成员、副主任，曾任潍坊市委副书记、市长，市委书记，青岛市委副书记、市长，2019年11月退休，2021年2月被立案审查调查。

经审理查明，张新起为有关单位和个人在企业经营、项目开发、工程承接、规划审批、职务调整等事项上提供帮助，共受贿超过1.55亿元。

1月7日晚，反腐电视专题片《永远吹冲锋号》第一集《第二个答案》在央视播出。其中，张新起的出镜忏悔曾迅速登上热搜。

在青岛，张新起是一任“存在感极高”的市长。至今提起他，青岛市民都愤愤不平。至于原因，据称是张新起主政青岛时，曾组织过近乎“疯狂”的植树运动。

然而让人意外的是，在专题片中，张新起表示自己贪腐行为最多的地方，竟不在青岛。

“张种树”

“张新起？知道，我们叫他‘张种树’。”虽然已经落马两年，但当一位青岛市民与《环球人物》记者说起这位前市长，许多事情仍历历在目。

2012年初，张新起刚在青岛上任，青岛政府就下发了《关于在全市开展植树增绿大行动的通告》，主要内容就是“种树”——自2012年至2014年在全市集中开展植树增绿大行动。

随后，在一次政府办公会议上，张新起要求各区“提供1亿至2亿元的财政投入”用以种树。在张新起的号召下，2012年青岛政府共投入超40亿元种树，占比超当年青岛财政收入的7%。

张新起曾在青岛组织过近乎“疯狂”的植树运动

 

只是这项为青岛穿青衣的大规模绿化工程，却让青岛民怨沸腾。“他种树种得太疯狂了，太疯狂了！”这位青岛市民对《环球人物》记者回忆道。

张新起首先就挖开了青岛汇泉广场的草坪，准备种树，这引起了市民的质疑和反感。大批市民通过官方渠道和社交平台表达不满。最终，被挖开的草坪重新回填，但张新起的种树计划并未因此停止，反而愈演愈烈。

青岛市民对那时的场面依然记忆犹新：“他在海边种满树，连海岸线都挡住；在高架桥底下的桥洞里种树，树冠都顶着高架桥；甚至还在青岛种热带树木……”

桥洞里的树木

如此程度的植树工程，不光引起了青岛市民的不满，连树也跟着遭殃。据《中国新闻周刊》报道，因为规划不科学，很多树木很快死掉，然后拔掉再种。这种违背常识、违背民意的举动又引发了新的民怨。

曾有当地文化界人士对张新起的做法公开表达不满，却受到了人身威胁：“张新起在一次会议上对我点名破口大骂，身边的朋友、作协等都给我打电话劝我不要再发声，甚至我还收到过一个外地的陌生电话，说‘再发声就砍掉我一条腿’。”

随着植树运动愈演愈烈，青岛市政府面对的舆论压力也变得空前严重。最终，青岛市副市长王建祥就“种树事件”公开道歉，但青岛市民并不买账，在公开场合对其直言道：“青岛不是市长一个人的。”

一位咖啡店主还给张新起画了一幅讽刺漫画，放到卫生间里，然后拍照发了一条微博，转发量达到了几千次。

最终，同年4月23日，青岛市城市园林局对媒体表示，种树工程已进入“实质性”整改阶段。但是，主政青岛期间，张新起所引发的争议远不止种树。

2013年11月22日，青岛发生一起原油泄漏引发爆炸事件，张新起因处置不当收到了行政警告处分。除此之外，备受争议的“青岛大虾”事件，同样发生在张新起任内。

“张新起在青岛并未给市民留下什么好印象。”一位青岛市民对《环球人物》记者说道。2012年，在青岛举行的一场国际体育赛事中，张新起与某位领导一起入场为运动员颁奖。当主持人介绍到张新起的名字时，现场响起了一片嘘声。

城建，家人，生意

来到青岛之前，张新起长期在山东省潍坊市工作，曾担任潍坊市委副书记、市长等职务。根据专题片《永远吹冲锋号》中披露的细节，他的贪腐行为其实主要发生在潍坊市。

“在潍坊主政时，张新起就已经开始热衷于种树。”某知情人士对《环球人物》记者说道：“但当时潍坊市的‘大工程’并不止种树。路灯、街头巷尾的指示牌、路边的路牙石也换了非常多。”

张新起在潍坊当政时，全面启动生态城市建设，还开展了“十大工程百个项目”绿化建设。据当地市民反映，张新起的家人一直涉猎有关城建的生意。

张新起 资料图

《永远吹冲锋号》中披露的细节显示，2008年，张新起安排外甥女婿李健成立公司，投资开发了一处海景酒店别墅项目。该项目的操盘人名义上为李健，实为张新起。

由自己的亲人、甚至白手套出面主持，自己藏在暗处操纵项目，是张新起贪腐的常用手段。

2001年，张新起刚上任潍坊市市长，在上海认识了不法组织“明天系”的实际控制人。一年后，张新起就把潍坊银行70%的股权转手给了“明天系”。

作为前些年急速扩张的“金融巨鳄”，“明天系”善于拉拢、腐蚀干部，用经济利益换政治利益。张新起就是“明天系”的重点腐蚀对象。

上世纪90年代末，张新起有意识地将一个名叫焦伟的商人，培养成了自己的“白手套”。“明天系”向张新起输送的不法利益，几乎都挂在了焦伟名下，从不经过张新起之手。

为了回报张新起，“明天系”将自己控股的潍坊大酒店交给焦伟经营管理，还和焦伟“合作”开发房地产项目。后来，张新起更以焦伟流动资金困难为由，直接向“明天系”索要了4000万元，美其名曰“借”。在《永远吹冲锋号》中，张新起直言：“这个钱我也没准备还。”

张新起 资料图

张新起在潍坊的11年期间，多名共事官员被查。

2020年7月10日，已退休7年多潍坊市原副市长邢培彬被查。山东省纪委监委通报称，他与商人老板大搞权钱交易，为黑恶势力充当“保护伞”。

2020年9月28日，潍坊市副市长王树华在任上落马。纪委通报，王树华包庇、纵容涉黑涉恶活动，为黑恶势力充当“保护伞”。

2020年11月23日，山东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原党委书记、局长郑金兰被查。郑金兰从1992年12月开始，在潍坊任职了接近13年，先后任潍坊市委常委、宣传部部长、市委副书记等职务。

张新起其人

1956年8月，张新起生于山东荣成，年轻时做过知青。19岁时，他成为荣成水产供销公司统计员。

1978年，恢复高考第二年，张新起考入烟台师专。他的从政经历也从烟台开始。

毕业后，张新起到某企业成为了一名宣传干事，后逐步做到了党委副书记、副经理、烟台市建委副主任、烟台市规划局局长、烟台莱州市市长等。

烟台市一位退休官员曾告诉媒体，张新起“个头不高，为人谦卑，工作方面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，表现最多算得上是中规中矩”。

2001年1月，张新起被调往潍坊工作，同一年便与“明天系”勾连贪腐。

张新起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、团级干部，潍坊就是他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。

在《永远吹冲锋号》中，张新起说：“我父亲参加的第一仗就是潍县（潍坊前身）战役。所以我反思这个事，我父亲在那打仗流血，我在那贪污受贿。怎么当年就没想想我父亲在这战斗过呢？我觉得这一辈子这个是永远也抹不掉、放不下的事情，是自责的事情。”

张新起出镜忏悔

张新起的父亲一生艰苦朴素，从未用权力为子女提供过任何方便，张新起却走向了和父亲截然相反的方向。

从政期间，张新起不仅自己追求奢华的生活，甚至还想为下一代乃至下下一代预留充裕的财富。

孙子孙女才几岁大，他就在青岛买了两套高档别墅，给他们一人一套。

主政潍坊的十年，他在产品贸易、供热、供水、港口等多个重大项目里与不法商人进行交易，攫取财富……

然而讽刺的是，张新起被带走的地点，恰好是在他给孙子孙女准备的别墅里。

张新起的经历警示世人，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、家中有为人、为官榜样的官员，照样有可能抛弃底线，站在人民的对立面。所以，反腐注定是一场时刻不能松懈的长期战斗。

在《永远吹冲锋号》中，张新起说：“我是有罪，我有错，无论给我什么样的惩罚，都难以弥补我所犯的罪过。”

这样的忏悔和觉悟，终究还是来得太晚了。

部分资料来源：《中国新闻周刊》、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、央视新闻等。